一盅兩件喜相逢

朋友久未碰面，在街上不期而遇，匆匆問候，別時總愛加上一句：「得閒飲茶」。不錯，上茶樓「歎茶」、「一盅兩件」，確是香港人一大飲食風景。
我對飲茶比較講究，「歎茶」時重點是杯茶，甚至因此而自備茶葉，但大部分人上茶樓，重點反而是多姿多彩的各式點心。蝦餃、燒賣、牛肉、春卷、义燒包、腸粉、糯米雞，都是大家由小吃到大的點心，也是遊子去國懷鄉時，魂牽夢縈的味道。對飲食文化素有研究，以故中大歷史系教授逯耀東先生，在八十年代香港正歷前途風雲時，曾經說過，港人移民海外，如果當地連茶樓都沒有，那就真的是花果飄零了。三四十年後的今天，礙於時局，再次有不少朋友無奈遠走他方，對此，大家或許又有一番新的體會。

 

根據逯教授的考究，點心源於廣州的「羊城美點」，而後者又源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廣州惠如茶樓的星期美點，當年這間茶樓星期日會以大字紅榜貼於門外，列出八甜八鹹共十六款點心，每周更換一次，來吸引顧客，唯一不換的是招牌常點「魚脯干蒸燒賣」，它以大地魚炸後壓成粉末，調入豬肉、香菇、鮮蝦、雞肝餡而成。
飲茶後來傳至香港，我們傳承了這種廣州文化。今天，點心食肆已經成行成市，甚至有以米芝蓮星星來作招徠的，我曾經去過這樣的一間酒店食府，有海外媒體甚至譽之為香港最好的點心。吃後，雖然覺得水準不俗，但卻未到驚豔的地步，反而留下印象的，是它以貴價食材如和牛、黑松露菌、鮑魚等來包裝其點心，以彰顯其名貴，但其實這已經並非以往那份回憶和味道了。
近月，朋友有份入股在中環開了間點心茶館「福和雍」，且約了我們幾位朋友在此一聚。茶館設在樓房的中庭，雪白的英式牆、綠油油的植物、吊扇、雲石餐桌、藤椅、青花磁器等，氣息優雅。
據說福和雍有三寶，那是由香港老品牌粵東磁廠出產的磁器茶具餐具、並非在尋常酒樓可以喝到的靚茶，以及由前福臨門點心師傅坐鎮製作的點心。
這裏的點心，重點不是名貴，而是食材新鮮、功夫到家、味道豐富和細緻。例如乾蒸牛肉燒賣以芫荽、陳皮、馬蹄等來提鮮；而雞包則用上薑米來提味；招牌的韭菜炸蟹盒，韭菜跟蟹肉比例，以至油炸時間都是剛剛好，吃時脆如薯片卻不油膩；羊肚菌雜菌飯，菌香鮮甜，飯粒軟糯分明，這些都是我吃過最愜意的點心。
館靈茶好，自然人傑，在這樣優雅的環境下，那個下午，幾個朋友天南地北無所不談，最後甚至談到Serrini那句歌詞（也是納蘭性德的詞）「何事秋風悲畫扇」，似是為這個年代和大家的情感，作了一個註腳。
三數知己良朋共聚，縱是「半壁山房待明月，一盞清茗酬知音」，已經是美景良辰，更何況如今還有主人家一桌可口的點心。世事無常，來日難料，但無論如何，能夠有過這樣的美好時光，還是值得珍惜、懷念，和感恩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