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不起

月初，商務印書館與香港醫學博物館合辦周末講座系列，黄大偉（黃岐）醫生和我各講了一次。我談的是六月出版的《醫院筆記：時代與人》，自己在寫作當中的發現。在講座裏多次強調，這本書不是在懷舊，寫的是醫院這個「事物」怎樣變化成為今天的模樣。

之後上班，着手收拾辦公室的東西，因為快將告退。盤點之下，卻在一個盒子發現兩樣懷舊的東西，拍下照片作記。

照片背景的卡式錄音收音機不在「發現」之列。這個機齡二十多年的古董一直在服務我，長年不壞，足供收聽新聞之用。

「出土文物」之一是「線裝」的現代詩選，一套四本，內有從聞一多到袁可嘉三十三位詩人合共九十四首詩，這是大學圖書館的藏書，自己動手影印製作的，近四十年前了！影印逐頁對摺打孔，以幼繩釘裝，手工很粗糙，但當年愛不釋手。

 

另一本是二○○七年四月在北京一條小街買的紀念品，手製的小牛皮筆記本，穿皮線打漂亮的結。內面是不分行的油面黄色紙，空白的筆記本像在邀請你在上面寫詩。

翻開看，卻見當日用來寫生活劄記，寫了四個月，斷斷續續才只十餘篇。

這些日子的片斷，十之八九今天已完全忘記。但當日為何身在北京倒還有印象。那是早年著作《當中醫遇上西醫─歷史與省思》，內地簡體字版得了一個圖書獎，與妻赴會領獎。

頒獎禮上，鄰座是我喜愛的畫家、作家陳丹青。筆記本有此一段：「頒獎座位在陳丹青旁，我說最近剛在讀《八十年代訪談錄》內他的那一篇。他問你讀的是繁體字版還是內地版，我說Oxford版。他說（內地版）差了一千七百字。他在致辭說自己的《退步集》得獎很可能代表了（國家）圖書館的寬容多於書本身的價值。」

這一片段，和其他的片段，都是很有意思的，甚至有點珍貴，例如記下與兒子的小小對話，如果不是偶然買下小牛皮筆記本，現在就沒有了記憶。

聯想到個人記憶、社會記憶、文化和民族記憶，頗有共通的地方：都常在被遺忘、洗刷、重塑，即使懷舊都有些想像成分。未重讀這段生活劄記之前，在我記憶中，還以為這小牛皮筆記本是當年歐遊從一個中世紀小教堂買的紀念品！

我還是不喜歡懷舊，但有機會重拾記憶時，原來也是很好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