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今「放妻書」

富豪要和女人分手，竟然在報章刊登整頁的聲明，令我們一介升斗市民瞪目結舌。今天的男女相交，情投意合時甚麼都不計較，情滅後，剩下來就是赤裸裸的一個「錢」字。聲明的文字簡單明白，連男方給過的銀碼都寫出來了，務求讓人感覺女方荷索無度，纏擾不休，而男方已仁至義盡，所以要向全香港人宣示他對女方已無任何拖欠了，不禁令我想起《K歌之王》裏林夕那句：「絕到不能絕」。

最近和饒宗頤文化館的李澤芬教授談起饒公精研的敦煌學，他提到在敦煌出土過唐朝人寫的一份所謂「放妻書」，是今人窺探唐代人文風俗的寶貴資料。這份古代的休書，我在去年康樂文化署的大型敦煌展覽中看過，覺得真是非常精采。全文不長，而且和日前富豪的「休妻聲明」剛好古今呼應，值得抄錄如下：

「某李甲謹立放妻書。蓋說夫婦之緣，因深義重，論談共被之因，結誓幽遠。凡為夫婦之因，前世三生結緣，始配今生夫婦，若結緣不合，比是怨家，故來相對。妻則一言數口，夫反目生嫌，似稻鼠相爭，如狼羊一處。既以二心不同，難歸一意，快會及諸親，各還本道，願妻娘子相離之後，重梳蟬鬢，美裙娥眉，巧逞窈窕之姿，選聘高官之主，解怨釋結，更莫相憎。一別兩寬，各生歡喜。」

此書可謂情理兼備，可貴之處是分手而不出惡言，情絕卻不絕情。作者罪妻之餘也不忘罪己─老婆，雖然我說一句你頂十句，但為夫也太衝動了。他說夫妻合不來，就像是兩個前世的冤家今世硬要放在一起。作者的隱喻用得很高超：通篇對「錢」隻字不提，但卻用耗子在縠倉裏爭食來形容夫妻的關係，裏面肯定有人在爭錢。「狼羊一處」沒有明言誰是羊，誰是狼，但作者斷不會說自己是狼吧。作者最後也不忘為妻子打氣，切記要「執返個樣」，好重新上路，找個高官嫁去。最精采還是最後那句「一別兩寬，兩生歡喜」，點出離婚實在是今天的所謂「雙贏」，大家找回自己的空間，從今可以各自精采了。

作者興奮之情，溢於紙上，可以想像他寫此書時，正擁着心愛的小三。

看過今古兩篇休書，可說高下立見了。此書名為「放妻書」，有日本的敦煌學者說是反映了當時的男尊女卑。我卻認為「放」字用得很好。與其把你囚在婚約的牢籠裏，倒不如把你放走，以後大家都海闊天空。英文金曲《Release Me》首四句，就和「放妻書」的意思非常契合：

“Please release me let me go, for I don't love you anymore. To waste our lives would be a sin, Release me, and let me love again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