洋葱淚事

事隔多年，對這一幕依然記憶深刻。那是中學會考之後等放榜的日子，有一位同學借得親戚在西貢的小屋，我們這班即將各散東西的同學，相約入去住兩天柴娃娃玩玩煮飯仔。是情願也好，不情願也好，女的留在廚房內打點飲食，男生識趣的在屋外游手好閒……然後坐享其成。期間我入屋上廁所，路過廚房順便跟一位女同學打招呼，她回過頭時，竟是滿眶淚水。躲在廚房服侍我們這班大帝，當然委屈啦，我有點不好意思，自告奮勇要幫手，但好心無好報，被她攆出去，還說我阻手阻腳。

後來當然知道捉錯用神，她正在切洋葱，要大顯身手炮製洋葱豬扒。都是洋葱累事，搞「喊」她！當年沒有互聯網，手頭上也沒有《十萬個為甚麼》這套書，遇上不尋常事，只能憑短淺的人生閱歷猜度揣測，或者從以訛傳訛的坊間傳說中找似是而非的答案——洋葱揮發出來的氣味會刺激眼睛，因此會標眼淚。我從來沒有科學家打爛砂盆問到篤的探究精神，無心追查洋葱令人流淚的底蘊。後來自己煮飯處置洋葱時，也受不住洋葱的刺激，心想天下間好吃的東西多的是，何必要讓自己受不必要之苦！不單如此，餸菜中有洋葱的話，總會把它撥埋一邊。總之，三十歲之前，我對洋葱一點好感也沒有。

多年後的一天，朋友家舉行大食會，我被指派做洋葱豬扒，洋葱催淚，前車可鑑，惟有做足心理準備，伸直雙手，拉長條頸，盡量將眼鼻與砧板之間的距離隔遠一點，但依然眼濕濕。好不容易才準備妥當，然後先把洋葱落鑊爆香，期間電話響，匆匆講幾句收線，洋葱過熟了，有些更燒焦了，看來可能會變苦，於是挑兩條試一試味。嘿，原來炒熟了的洋葱是那麼甜！

生洋葱之辣和嗆，吃沙律時早已領教過，當然也是敬而遠之，卻不知生和熟的分別那麼大！說來絕不是誇張，誤解了洋葱多年，竟然有誤了半生的感慨，真正認識洋葱後從此便愛上。熟洋葱固然貪其甜，而對生洋葱的醒腦刺激，似乎也上了癮。原來解開了一個心結，人可以由一個極端走去另一個極端。

這天買了兩個荷蘭紅洋葱做意粉，切開來卻沒甚麼感覺，心底暗驚。本來人的年紀愈大愈眼淺，為甚麼這刻會對切開的洋葱無反應？我是否已麻木不仁了？把紅洋葱拿到眼前，正要前思後想，剎那間已淚眼模糊。忽然想起那位在廚房回頭的女同學，那對水汪汪的眼睛，煞是動人，只是伊人早已移民他方，再沒見過一面。